幻想如何成真——AUG步枪诞生记

本文刊登于《轻兵器》2023年第6期

  对于奥地利的AUG步枪，大家一定不陌生，它是世界上第一款被正式采用并大量装备的无托式军用步枪，不仅为多国部队所使用，还在各种电影和游戏中频频亮相。人们谈论AUG时总是会对它不同寻常的设计赞不绝口，但它是如何诞生的呢？从设计理念提出到步枪量产，AUG又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呢？

  这些问题多年以来却鲜有人讨论，互联网上流传的只言片语也难以拼凑称一个完整的故事。今天笔者就结合多方资料，彻底揭开这段尘封的历史，来看看这支世界名枪诞生背后的故事。^[1]

一、鸿蒙初辟：施托尔的“幻想”

  AUG步枪并不是某位设计师单人的作品，而是设计团队与军方代表密切协作的产物，可以说他是军方握着武器公司的手设计出来的。AUG的设计理念十分激进，可能很多设计并非它首创，但能把这些都结合到一起，并且达到军用水平的，只有AUG一人。比如他取消了手动快慢机，由扳机行程控制单连发，这个设计在当年仅此一家。此外为每支步枪标配了瞄准镜，虽然这个想法英国的EM2比AUG更早，但是AUG真正将其提升到了实用水平。AUG步枪还真正实现了模块化，快速更换枪管的设计堪称一绝等等。但有得必有失。AUG为了贯彻这些激进的想法和设计理念，甚至不惜提高成本和降低生产效率。

瓦尔特·施托尔上校

  提出这些想法的人是国防部技术办公室主任瓦尔特·施托尔（Walther Stoll）上校，由于经常听到士兵们抱怨StG58步枪（奥地利FAL）太重，后坐力过大，施托尔上校在1963年与Hirtenberger弹药厂合作设计了一种7.62mm施托尔弹，基本想法是把圆头的.30卡宾弹改成尖头。新弹长度较短，动能相比全威力的7.62x51mm NATO弹有着显著下降，因此发射该弹的武器后坐力也会小于StG58，对提高武器的可控性和命中率很有帮助。

7.62mm施托尔弹

  基于这种新型枪弹，施托尔上校设计了一款冲锋枪，T字布局明显借鉴了奥地利的MPi69冲锋枪，而MPi69则参考了以色列的UZI冲锋枪。这款冲锋枪采用自由枪机原理，包络式枪机设计，并且已经具备日后AUG上的诸多特征了，比如大量运用塑料材质，冲锋枪的机匣盖、握把、弹匣、枪管固定帽等部件均由塑料制成，但前两者涂上了灰色涂料。冲锋枪扳机上方有一个可横向移动的按钮，用于切换保险状态。而单发与连发是通过扳机行程来控制的，这也是日后AUG上饱受争议的特点之一。

施托尔冲锋枪

  施托尔冲锋枪虽然革命性的使用了大量塑料件，但也在这上面栽了大跟头。枪管固定帽作为冲锋枪上的重要受力部件，一般来说都会采用钢制，而施托尔竟然选择用塑料制造，在一次测试中，固定帽果然不堪重负发生断裂，导致枪管脱落飞出。此外，现存样枪的弹匣也已经严重老化损坏，无法使用。

  就在施托尔上校为此郁闷的时候，他发现美国人设计出了5.56mm枪弹，在了解后发现与自己的新型枪弹理念不谋而合，于是果断放弃了不成熟的新弹和新枪，投入了5.56mm的怀抱。他先是把5.56mm的弹头装到了.30卡宾弹的弹壳上，搞出了一种奇怪的5.56mm次口径弹药，后来更是全盘改用5.56x45mm弹药。

  但施托尔研究新步枪的行为遭到了国防部的反对，毕竟施托尔的想法在当年看起来是多么不切实际，称之为“幻想”毫不为过。即便如此他还是找到了斯太尔，建议他们基于5.56mm弹研发一种新步枪。1969年，刚忙完SSG69狙击步枪研发的斯太尔也正好有空，于是顺水推舟接下了这个任务。在施托尔和指导和支持下，当时被称为MKar Steyr项目的AUG开始研发了。

AUG项目主要参与人员，3为卡尔·莫泽、7为霍斯特·韦斯普、12为卡尔·瓦格纳、14为乌尔里克·泽德罗瑟

  步枪项目由施托尔主管，在技术指导卡尔·瓦格纳（Karl Wagner）的领导下展开。主要设计师是当时斯太尔的研发顶梁柱霍斯特·韦斯普（Horst Wesp），它主要负责步枪的模块化机匣和快速更换枪管的设计。击发机由卡尔·莫泽（Karl Moser）和弗朗茨·米尔纳（Franz Müllner）共同负责，赫尔曼·施魏格霍费尔（Hermann Schweighofer）负责武器的测试工作。1970年，他们设计出了第一支原型枪，布局很明显继承自施托尔冲锋枪，甚至连弹匣安装在握把里的设计都继承了下来。

AUG原型一

  原型一采用了长行程活塞导气原理，枪机回转闭锁。最大的特点是采用了双活塞设计，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设计，由于两个活塞永远会存在一个受力多一个受力少的情况，所以容易相互打架消耗自动机能量，从而影响可靠性。

原型一分解图

  这支原型枪的第二个问题出在枪机上，首先是击针无比细长，按照我们平时的生活经验，杆子越长刚度越差，越容易折断，所以这根长击针对使用寿命提出了巨大的挑战。其次是自动机的楔紧问题，为了防止在复进时枪机意外转动，导致枪机对不准闭锁节套而出现故障，步枪需要对枪机进行限位。原型一的枪机导柱顶端有一个突出的方块，与机匣顶部的导槽配合实现枪机限位。这带来了十分严重的楔紧，后来在设计师的访谈中明确指出了这个问题。

原型一枪机，注意导柱14顶端的方块

  原型一的机匣和后来的AUG一样，截面为梯形，但明显为冲压钢制造，而非后来的铸造铝，且长度更长。机匣前部的塑料护木兼做拉机柄，前后滑动实现上膛。机匣顶部焊接了一条侧置的燕尾槽导轨，用于安装瞄准镜。步枪本身没有机械瞄具，所以说从一开始，AUG就已经确定要给每支步枪都标配瞄准镜了。击发机大量运用了塑料材质，包括标志性的塑料击锤，并且也是靠扳机行程来控制单连发的。

安装瞄准镜的原型一

原型一机匣

二、硅步千里：实现“幻想”的第一步

  在斯太尔官方的历史中，并没有把原型一视作AUG步枪的开端，因为他和AUG的区别实在有点大，尤其是把弹匣塞到握把里这个设计，可以说是无比糟糕。

  于是在1971年，原型枪更新到了第二代，原型二的外观轮廓已经能看出AUG的样子了，因此他也被视作是AUG步枪真正的开端。早期原型二依旧采用双活塞原理，但后来改成了左侧的短行程单活塞，而定型的StG77则是右侧单活塞。

原型二

  机匣长度缩短，仍采用冲压钢制造。顶部新增了一个提把，提把上安装有可折叠的照门，提把中间向左侧延伸的是拉机柄。当然原型二也具备安装瞄准镜的能力，倒不如说提把形状就是按照瞄准镜形状设计的。原型二的另一个特点是枪托内安装有一个类似FAMAS和95式的杠杆式缓冲器。

安装瞄准的原型二

  可快速更换的枪管和枪机并没有太大变化，枪机只在抽壳钩等细节上进行了优化，该有的毛病还是有。

斯太尔宣传照上的原型二

  在1972年4月，原型二与StG58、MP M58、FN CAL和M16步枪一起进行了一次摸底测试，可惜的是笔者只有报告中的一小部分，包含一张100米距离上的台架单发精度测试表。这张表格记录的是弹着点的XY坐标，根据此数据绘制图表，就能得到散布图了。总的来看，原型二的三靶平均R50=3.37cm，R100=11.81cm，表现差强人意。

早期原型二的精度测试表

  AUG瞄准镜上著名的“死亡甜甜圈”分划也是在原型二时期确定下来的，据说是当时的武器弹药部主管DI Rubik准将在思考时无意间拿起了桌子上的钥匙，透过钥匙孔比划瞄准，从中得到灵感设计了这个分划。

  死亡甜甜圈设计十分简洁，没有一般瞄准镜分划上各种各样的刻度和线段，只有正中间的一个圆圈。在300米距离上，一个身高180厘米的人正好可以装进圆圈里，依此士兵可以快速实现测距与瞄准。虽然这种测距方式不是很精准，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已经足够了。

AUG瞄准镜分划使用方法

  1972年原型枪迭代至第三代，更接近后来的AUG了。除了将活塞改到右侧，拉机柄改到左侧外，最大的改动在于机匣与枪机。机匣首次由金属铝铸造而成，原型三上采用的是压铸工艺，后来的原型枪还有用砂型铸造的。枪机经过了重构，采用了固定式导柱，枪机回转引导面加工在枪机体上的设计，与如今的塔沃尔TAR-21步枪十分相似。也正因为采用了这种设计，AUG才能彻底消除楔紧，枪机止转结构变成了枪机框侧面伸出的长杆。但是在测试中发现，这种枪机结构对污物比较敏感，可靠性较低，所以随后就放弃了。

原型三

原型三的枪机

  原型三的另一个特点是可以安装MG42机枪的两脚架，可见设计团队当时有让AUG兼职轻机枪的想法，这个想法发展到后来演变成了安装重枪管和两脚架的AUG HBAR。击发机的结构也是在原型三上确定下来的，和之后定型的AUG击发机区别不大。

安装MG42两脚架和50发弹匣的原型三

  1973年，项目进展到了原型四阶段，此时的原型枪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部结构，都与日后的AUG步枪基本一致。

原型四

  首先是再次对枪机进行改进，改用AR式的多凸笋枪机，据说是因为AR枪机设计成熟可靠，直接套用少走弯路。枪管固定结构也改成了多排隔断凸笋，这是在一次次试验中总结出来的最优解，在经受反复拆装之后仍能保持较高的射击精度，并且不影响多支步枪间的互换性，当然做到这一切还需要超强的加工能力的支持。

原型四的枪机

  有趣的是在斯太尔的仓库中还有一支改用金属击锤的原型四，但斯太尔并不承认这支枪是他们做的，原因是击锤的加工太粗糙了，斯太尔是不可能做如此潦草的原型枪的。

  1974年，第五代原型枪推出，最大的变化是将1.5倍的瞄准镜集成到了机匣上，除此以外大体上和原型四差别不大。

原型五

三、方兴未艾：变“幻想”为理想

  时间到了1975年，项目组发生了一次巨大的人事变动，首先是施托尔上校不再担任国防部技术办公室主任一职，接替他的人是弗里德里希·德尚（Friedrich Dechant），德尚性格大大咧咧的，是出了名的暴脾气，在日后他还主导了格洛克手枪的研发工作。

弗里德里希·德尚

  相比施托尔，德尚的想法更加务实，而且对手下与项目的要求非常严格。后来在一次格洛克手枪的研发会议上，由于手枪没有达到他的要求，他竟当众摔手枪骂人。在与斯太尔的合作期间，德尚也没少和斯太尔吵架。韦斯普是这么评价他的，说和施托尔上校的合作一直非常愉快，而与德尚的合作却让他非常头痛。

晚年的德尚，枪管回转闭锁的GLOCK 46同样由他主导研发

  斯太尔这边，霍斯特·韦斯普的职位得到了晋升，接替了卡尔·瓦格纳担任技术指导，项目的主要设计师则换成了从狩猎武器组调过来的乌尔里克·泽德罗瑟（Ulrich Zedrosser），他于1974年正式入职斯太尔，日后还设计了斯太尔ACR步枪，晚年在贝雷塔担任技术顾问期间还主导设计了ARX-160自动步枪。

乌尔里克·泽德罗瑟

  在对泽德罗瑟本人的采访中他说，在他接手AUG项目时，步枪问题重重，尽管公司内部都说进展顺利，但实际上第四或第五代原型枪只能打两个弹匣，之后便故障频发。他和德尚大刀阔斧地对步枪进行改进，改用成熟的M16枪机和枪管多排隔断凸笋结构，大大提高了步枪的可靠性，并将瞄准镜彻底固定到了机匣上。

  但从之前AUG原型枪的演变中可以看到，多凸笋枪机多排隔断凸笋枪管在1973年的第四代原型枪就已经出现了，此时泽德罗瑟甚至还没来斯太尔工作。所以对于这段历史，笔者认为值得进一步商榷。

AUG原型枪发展时间轴

  无论如何，在德尚和泽德罗瑟上任后，AUG项目得到了巨大进步，一步步将施托尔的“幻想”转变为更实际的理想。1976年，第六代原型枪推出，在泽德罗瑟的采访中，原型六已经能做到零故障连打六个弹匣了，并顺利通过了6000发的寿命测试。1977年，第七代原型枪推出。此时的原型枪和定型后的AUG几乎已经没有区别了。原型七的机匣和量产型号均采用压铸铝制造，闭锁节套是一个单独的钢制部件，通过两个空心铆钉固定到机匣上，同时这两个铆钉也作为枪机导轨使用。

AUG A3的机匣胚料

原型七的机匣尾端，闭锁节套（9）通过两个空心铆钉（10）固定在机匣上

  1977年，AUG步枪正式通过奥利地军队的测试，被定型为StG77突击步枪，但我们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。因为德尚他又和斯太尔吵起来了，1978年，德尚在上菲尔岑（Hochfilzen）对交付的预生产批次StG77/A0和StG58进行了寒冷环境下的可靠性对比测试，结果是StG58明显优于StG77。这样的结果对于德尚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，于是要求斯太尔返工重造，只有当StG77的可靠性高于StG58，军队才有可能接收后面的步枪。

  但这个要求对于斯太尔来说也是不能接受的，步枪通过了定型测试就代表是符合部队要求的，即使有问题那为什么不早点指出呢？最终还是由公司董事会出面，愿意再退一步，继续打磨新步枪。当时的斯太尔是斯太尔-戴姆勒-普赫军工巨头的一部分，从步枪到坦克都能造。都惊动巨头董事会了，可见这个事件在当时的影响是比较大的。

  在1978年4月底，斯太尔拿出了改进后的新步枪，但此时已经开春了，积雪早已经融化，不得已只能从奥地利最高峰大格洛克纳山（Großglockner）上运雪下来测试步枪。经过改进后的AUG果然不负众望，顺利达到了新的指标要求。

四、剑指天下：“幻想”终成真

  AUG步枪从定型到预生产再到量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，其中最重要的当属制定生产规划与建立生产线。当时的斯太尔有近8000名员工，StG77自动步枪上除了瞄准镜和弹簧以外所有零件，斯太尔都具备自主设计和生产的能力，塑料部件则来源于公司内的普赫工厂。

1982年正在生产中的AUG步枪

  枪管制造是奥地利一绝，奥地利GFM是世界上冷锻技术最先进的公司，斯太尔与之合作十分密切，因此所有StG77自动步枪的枪管都是冷锻制造的，并且每一根枪管都能做到100%互换。

  在出厂测试时，StG77步枪要经受住两发30%超压弹的考验，并检验单连发等各项功能。奥地利军队的验收标准则更加严格，除了一系列的尺寸和功能测试外，射击精度要求在100米距离上5发单发必须落于直径100mm的圆内，弹着点中心必须落于直径50mm的第二个同心圆内。

StG77自动步枪的精度验收靶

  可靠性测试要求连续射击10000发，由武器自身造成的故障不能高于0.02%，且枪管、闭锁结构和枪机不能无法使用。这个可靠性标准是非常高的，在我国，自动步枪可靠性的验收标准一般是千分之几，比如81式为3‰。AUG如此夸张的数值要么是资料有误，要么是我国与奥地利对于故障的定义有较大不同。

  AUG步枪虽然采用了北约5.56mm口径，但奥地利并非北约国家，北约步枪的标准如何，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性能他们心里并没有数。德尚的做法尽管有些蛮不讲理，他的高标准让日后AUG在国际市场上面对一众北约5.56mm步枪时仍能保持强大竞争力。

  比如在澳大利亚测试时，AUG面对的是美国步枪代表M16A2，但在总共26项测试中，只有5项胜过了AUG。其中在平均停射弹数MRBS（Mean Rounds Between Stoppages）上，M16A2为1858发，勉强达到1800发的要求，而AUG为2193发。平均故障弹数MRBF（Mean Rounds Before Failure）M16A2仅为3075发，AUG则达到了10234发。

澳大利亚测试报告的其中一页，展示了MRBS和MRBF两项重要可靠性测试结果

  虽然AUG步枪的构思与部分结构设计过于激进，用现在的眼光看甚至有点多此一举，但它还是用近乎革命性的设计为我们展示了步枪的另一种可能性，甚至有人评价它震撼了行业四十年。